Flover_维尔

这里维尔,从b市流转s市又到g市的漂流者。
杂乱,无意喧嚣。药物瘾君子,习惯于突然失踪。
执念的有叶修和王杰希,小清光和骨喰,宗像礼司和Snarry,克莱恩和银灰。众番唯一的本命是宇智波鼬。
冠位苏里在南粉丝。
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符合我对文学的一切美好想象。宫泽贤治的早逝是日本乃至世界的损失。

【克左中秋36h/克兹】粘着系男子15年的纠缠不休

写在前面:

全文字数3W2+,是私设阿兹克先生在克莱恩沉睡同一年醒来,合理推想的末日前16年中的15年故事,含大量书信,少量献祭和珍贵的锚。

可以配合《粘着系男子の15年ネチネチ》歌词食用,题目暴露年龄系列,但是HE。后续有个漫长的碎碎念,会补链接也可以直接戳合集。

 @克左文化传媒联合工作室 抄送组织


-0

“尊敬的阿兹克先生,

由于一些复杂的原因,我可能将沉睡很长一段时间,很抱歉,也许很久没法给您写信了……”

日头在窗外走过一个轮转,废弃古堡房间里细小的尘埃在阿兹克·艾格斯身周漂浮着,与他一起安静等来温暖灿烂的阳光。

如巨型雪花般铺了满地的信件已不见了杂乱,无形的灵早就勤勉地帮助它伟大的主人、原拜朗帝国的死亡执政官阁下把这些未读的信按时间顺序整理得当、重叠成峰,而这一张只有短短两行文字、没有寄信者的落款、沾染了些许崇高灵界气息的简朴羊皮纸,是即将落在桌上的最后一封。

它悄无声息地等待着,但它的主人没有像对待之前那些或轻薄或厚重的来信一样,阅毕后就陷入长久的沉思,接着将信封恢复原状、轻柔地搁置一旁。这位古铜色皮肤、眼神沧桑、五官柔和的“死亡天使”缓缓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温和笑容。

追随死亡执政官的灵是已经逝去足够长久的生命,它现在读不懂主人眼眸里闪烁的复杂光芒到底是悲伤还是释怀,也不能理解这微笑藏着的是思念还是欣慰。它只能在主人珍而重之把这薄薄羊皮纸递过来时,以最恭敬的态度将其置于信封峰顶,那动作就像是在执行它所了解的献祭仪式——仿佛所有的巨型雪花一样的书信,构成了一座洁白的祭坛。

阿兹克·艾格斯翻找出信纸和钢笔,又在书桌抽屉深处发现一瓶还未干涸的墨水。像是在适应握住钢笔书写的肌肉记忆,又像只是为了让字迹足够郑重清晰而为钢笔试水,金色的笔尖在最上面那页信纸上沙沙地响了一阵子,他才撕去信纸在下一页正式落笔。

“……我已经醒来,收到了你所有的信,它们让我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你是谁,也记起了过去的很多往事。

“你的经历无论复杂程度,还是精彩程度,都超过了我的想象,也让我仿佛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些疑问。

“从这些信中,我可以感觉到你的高兴、你的疲惫、你对生活的希望和你放到肩上的沉重责任。

我大概能猜到你最终做出那个选择的原因,如果是我,很可能下不定这样的决心。

“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守护者,从模仿他人,到被人模仿。

“接下来,我将开始一段旅行,追寻更多的过去,见证这个世界的变化。

“你似乎还在沉睡,但没有关系,我会写信告诉你我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有趣的风俗和有趣的人。

“我想,用献祭的方法应该可以将这些信寄给你……“

沙沙的写字声在阳光里温柔地响着,无形的灵自觉地帮助主人拾起那页满是笔痕墨迹的信纸,朝着废纸篓飞去。在将废纸揉皱成纸团丢弃之前,它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些斑驳的笔画。

墨水时断时续的、力道时轻时重的、弧线不够圆润的、直线微微颤抖的,那上面从始至终只写了五个鲁恩文字母,却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流畅清晰而臻于完美:

——“Klein”


-1

“亲爱的克莱恩,我选择了廷根市作为这一段旅行的第一站。

“拉姆德小镇的古堡是我的第一段人生,那里有过戴上我亲手编织花环的妻子,和从小就喜欢阔剑立志成为骑士的孩子,如今这里已然荒废,甚至拉姆德这个姓氏也几近消亡。

“黄昏时分我在山脚村落歇息,有个叫无赖格瑞的一头黄发的中年男人找上门来。他也许是听说了什么,将我当作第四纪尾声古老家族的后裔,向我兜售起祖传的‘与我神似的初代拉姆德男爵’肖像。

“这让我回忆起我们第一次共同经历的探险,那时的我仅能注意到你命运上的不协调,既没能取回我孩子的头骨,也没能帮助你追踪幕后黑手。

“我回到廷根大学看望了过去的同事、你的导师,昆汀·科恩教授。他比起过去苍老了许多,除了向我长吁短叹我的辞职,还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你。他虽然也为韦尔奇和娜娅惋惜,但他更难以接受你的牺牲,他没想过他个性温和的历史系学生会——他后来用自己的渠道打听到,你是在协助警察部门的案件中,为了制止凶恶的罪犯而牺牲的。”

阿兹克·艾格斯坐在廷根市火车站候车厅的椅子里,仿佛与身边来来往往的众多普通人没什么分别,他将手提箱垫在腿上当作桌面,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圆腹钢笔,让金色笔尖在信纸上沙沙流淌出涓涓回忆。

时钟的指针走到整点,蒸汽列车的汽笛声越来越近。列车进站,阿兹克收起纸笔,在嘈杂的人流裹挟中登上二等座车厢,靠窗坐下。汽笛很快再次呜呜作响,廷根市郊外的风景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倒退着越行越远。

手提箱里被妥帖保管的信纸已经写到了下一页,墨水瓶里存货只剩下覆盖瓶底的浅浅一层:

“马车从水仙花街2号经过时,那附近残余的灵告诉我,你的兄长和妹妹早就已经搬出这里,这间房的租客也换了几轮。

“我偶然间想起你曾在信中提到过的占卜俱乐部,并最终在豪尔斯街区找到了它。那里的接待员是一位名叫安洁莉卡的女士,她在得知你我的关系后,热情而真诚地向我称赞你为‘她见过的最优秀的占卜家’,我想,等你再次回到这里,应该不会拒绝这位美丽女士对不辞而别的朋友的絮叨。”

“我在佐特兰街36号几次停留,却始终没有打扰。我能够感受到,那位值夜者小队的队长弗莱,是与我同一序列的非凡者,除了黑夜女神和我,这条序列上已没有多少高序列者;祂一定会乐意见到灵教团的覆灭,而你的同事们可以得到尽量安全的晋升。

“我的最后一站是拉斐尔墓园。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代你向邓恩·史密斯,你曾经的队长,献上花束。他的墓前非常整洁,还有新鲜的百合尚未枯萎,愿他的灵在黑夜的国度安息。

“我当然也去看了你的墓。如今只有不过寥寥数人知道,死去的克莱恩·莫雷蒂只是一个身份,或者克莱恩·莫雷蒂从未死去。你现下已拥有许多称谓与尊名,但我敢肯定,你还是希望我称呼你‘克莱恩’。克莱恩,你是最好的哥哥,最好的弟弟,最好的同事。

“——廷根还有你的印记,还有很多人记得你。”


“亲爱的克莱恩,我回到了万都之都,贝克兰德。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沉睡了太久,贝克兰德如今竟比不上廷根安稳。战争让这座庞大而人口密集的城市失去了工厂,而拥有实业的贵族们不仅没受到多大的冲击,还顺理成章地用机器流水线直接取代了手工劳作。越来越多的工人失业,而他们的妻子女儿只能走上街头成为站街女郎。在廷根这样的周边城市,至少机器还没有大量运转,劳动力还暂时没有饱和。

“以上这些当然不是我的观点,你应该知道,像我这种人并不会注意到太多有关于城市东区的生活,这是我从《每日观察家》报约瑟夫记者的撰稿中得到的信息。

“政府雇员统一选拔考试让尼根首相的卸任和乔治三世的死亡得以平静过度。你的兄长,班森·莫雷蒂,似乎对自己的工作游刃有余,他也拥有了自己美丽的妻子。

“你的妹妹,梅丽莎·莫雷蒂,现在已经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机械实验室的重要成员,为了更好地学习机械,她已经走上了蒸汽教会掌握的通识者途径,成为了序列9。在神战后蒸汽教会被迫撤出鲁恩王国的现今,通识者途径的高序列强者对低序列的影响将降到最小。”

贝克兰德西区,因蒂斯塞伦佐餐厅内。

小提琴优美的旋律从远处的乐队悠扬传来,与墙上悬挂的金框油画、墙角摆放的大理石雕像等物件共同萦绕出奢华的因蒂斯风格。红马甲的侍者们来来往往,轻声为尊贵富有的顾客们或推荐菜品或端上佳肴。

阿兹克·艾格斯坐在窗边,手中的钢笔在信纸上落下一个句点。他朝端上盘子就在一旁侍立的侍者点点头,收起纸笔,开始品尝金丝掐花盘子里的美食。

不远处的宽敞的大理石楼梯上走下来七八个身影,有两位侍者一前一后引导着他们走向餐厅大门,显然这些是在贵宾包厢结束了用餐的客人。阿兹克与其他在大厅用餐的客人们一样,把略带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投向那边。

“……对于您的这份构思,我认为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在这里使用动滑轮和杠杆结构……”黑发及腰的少女虽然还带着学生的青涩,却已经能够走在那位明显能看出超然地位的身材高大的老者身边,条理清晰地边比划着边提出自己的观点。周围的几个身影看上去也都像是学生,这会儿闻言露出了或是恍然大悟或是思索的神情,而那位像是导师的老者则眼含笑意,面露赞许之色。

阿兹克平静地收回目光,切下一块香气四溢的肉排,缓慢而仔细地咀嚼着。对于祂来说,食物已经不是必需品,但是他仍然愿意去体会凡人的美好。

“想要来点喝的吗?”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用柔和的嗓音轻声礼貌发问。

在他对面本应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道美丽的身影。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身着一件因蒂斯风格的白色花边衬衣,下身是一条深棕色高腰荷叶边裙,裙子的系带抽紧露出一双同色系的高筒皮靴,她头上还戴着一顶垂着黑色细纱的老气软帽。

贝尔娜黛·古斯塔夫,罗塞尔大帝的长女,五海上的神秘女王,如今窥密人途径的天使,序列2“贤者”。

“我为你带来了一个预言。”

她没有向这位素未谋面的死亡执政官阁下说什么客套的话,只是点点头,便算作打了招呼。

“命运的道标已经标注好了方向,你最终要走向黑夜。

“——但是旅行并非毫无意义。所以,如果在海上需要帮助,遇到嘉德丽雅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我。”

“感谢你的提醒。”阿兹克·艾格斯向她道谢,“我该付出什么报酬?”

“报酬……”贝尔娜黛摇摇头,“已经被预付过了。”

“祝你好运。”

正如同她悄无声息地出现,这位天使的离去也是安静无声的。她的身影在阳光下变成了一片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泡沫,接着飞快消散。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位女士的到来,只有阿兹克·艾格斯能够知晓,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他咽下一口气泡绵密的金色香槟,目光隔着临街的落地窗追随刚才那一行人走远。他看见一位衣着得体、头戴礼帽手提手杖的绅士像是等待已久,从路边加入了几人的谈话。那位面容成熟、行为举止仿若政府雇员的绅士似乎说了什么风趣的话,惹得几人开怀大笑,只有那位少女露出点无奈又暗含宽慰的笑。这两人又与高大老者讲了些什么,便拦下一辆马车先行离去。

直到那两位黑发褐瞳、面容与他记忆中人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阿兹克·艾格斯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班森,我告诉过你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完全没必要来接我。”出租马车上,梅丽莎·莫雷蒂清清喉咙,觑了一眼自己的兄长,“波特兰先生会觉得你不够稳重的。”

“不,梅丽莎。”班森·莫雷蒂用手指点了点手杖杖头,神情里透露着愉快,“那位老先生根本不是死板的人。你刚才可能没注意到,他虽然不能和学生们一起笑出声音,但他上扬的嘴角显示了他的内心。”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梅丽莎犹豫着点点头,但是很快又露出严肃的神情,“就算是这样,我也完全可以自己坐公共马车回去。”

“哦,梅丽莎。”班森眨眨眼睛,“按照我们家现在的收入、从事的工作,我认为你没有必要节省那几个便士。”

“可是……”

“尤其在你已经成为机械实验室重要成员的现在,我们应该表现出符合我们身份的生活质量。”班森流畅地继续说下去,“如果想要安静地思考一些问题,你更喜欢嘈杂的公共马车还是安静迅捷的出租马车?这是效率问题。”

“好吧,好吧。”梅丽莎·莫雷蒂对兄长投降,“你怎么也搬出克莱恩那一套了……”

“那是因为他的确说的很对。”班森顿了顿,神色如常地笑了笑。

“是啊,他一向都是对的。”梅丽莎小声嘟囔,“无论是说的,还是做的……”

出租马车里的声音渐渐减弱,只听得见马蹄的哒哒声在回响。


-2

“亲爱的克莱恩,我到达了普利兹港,登上了白玛瑙号客船。

“我在贝克兰德停留期间,与贝尔娜黛·古斯塔夫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这位贤者得到了一些启示,前来给予我有关于命运的提示。

“我不知道你曾经在哪些事情上帮助过她,我感受到了充分的善意与祝愿。这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你的成长是如此迅速。

“我之所以想要出海,除了去领略一下你曾经在信中对我提及的风景,还想去见一见帮助我从沉睡中醒来的那些锚。我能够感受到,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细碎而微小的祈祷在呼唤着我,这让我得以比以往更早苏醒,并更加清醒。

“我听闻,我所乘坐的这艘船的船长有个绰号是公正的艾尔兰,码头销售船票的男士告诉我,艾尔兰·卡格本人是退役海军,为人正直,而且,他还与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关系不错。这让更多的冒险家和出海旅行的商人选择了白玛瑙号。

“我没记错的话,格尔曼·斯帕罗是你的一个身份。直到现在,你的名声依然能够让狂热的海盗噤声收敛,这让我更加好奇你在五海之上的经历。

“白玛瑙号即将启航,我想,我会在沿途继续写信。”

阿兹克·艾格斯坐在一等舱的窗边桌前,盖上了钢笔笔帽,他随即从座位上站起,将目光投向窗外。

透过一等舱的舷窗,他能看见码头逐渐远去,变成视野里的一个棕色斑点。白玛瑙号的蒸汽动力机让船身平稳地行进,蔚蓝的海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金色。阿兹克安静地看着这静谧祥和的风景,在窗边站了许久、许久。


晚餐时间,阿兹克·艾格斯走进一等舱餐厅。这里虽然不及陆地上高档餐厅的豪华,却也足够精致到会让人一时忘记这里仍处在船上。他简单打量了四周的布局,就随意挑了处位置坐下。

饭菜比在陆地上时更快地呈送到宾客面前,而且从酒水到菜品丝毫不差。刚刚放下餐前酒的酒杯,阿兹克还未来得及品尝前菜,就听见白玛瑙号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餐厅。

发生了什么事?

“尊敬的各位乘客,请回到各自的房间。”一个冷静而富有说服力的声音从广播里响起,这是船长艾尔兰,“相信各位都知道,白玛瑙号虽然是安全航路里最强大的船只之一,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震慑所有的海盗。”

“我们的西北方向出现了海上最强大的海盗船队之一,原‘地狱上将’路德维尔的手下‘死神使者’、现‘死亡中将’米雷拉率领的黑色郁金香号船队的踪迹。”

“风暴在上!”“哦,愿女神眷顾我们!”“怎么会这样!”

周遭的食客一时陷入了慌乱,整个餐厅响起了嗡嗡的交谈声,有不少人当即离开了座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在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和策略之前,我们不会率先开火。但是——”艾尔兰像是预见到了乘客们的反应,把声音提高了一个音调,“如有必要,我们所有的水手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大家!所以,请各位安静下来,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

餐厅里的嘈杂稍微减弱了一些,绝大多数乘客都听从了船长的指示,不安地诵念着神明的尊名祈求庇佑,朝船舱的走廊涌去。极少数的几位乘客,看打扮像是出海的冒险者,则是快速离开了餐厅,向船长室走去,似乎是想要为船长提供帮助。

阿兹克·艾格斯早就通过以往的信件回忆起路德维尔姓甚名谁,那枚据说是源自死神的戒指也安静地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死亡中将”……他不甚明显地皱眉,非凡特性聚合定律?

今晚的天气十分晴朗,绯红的月光为海面蒙上一层薄纱,为即将发生的事件笼罩上诡秘的氛围。黑色郁金香号和白玛瑙号已经进入了彼此的火炮射程,不需要望远镜,仅需要肉眼就足以分别看到两边严阵以待的船员和恶意张扬的海盗。黑色郁金香号的火炮开始调整方位,即将进行第一轮校准射击。

“死亡中将”米雷拉站在船头,头戴绘着白色骷髅头的海盗船长帽,手里端着一把灰黑色的猎枪。与路德维尔不同,他虽然也是灵教团的成员,却既不支持皇室派也不支持人造死神派,他在派系之间左右逢源,目的只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在海上拥有一席之地,因此,他畏惧曾经无法战胜的地狱上将,却不屑于他对传说中死亡执政官的臣服。

“小的们,都打起精神来!白玛瑙号可比一般的客船更肥——”

接管船队后,他用部分人类取代了路德维尔时期的不死生物水手,作为序列5的看门人,他只对容纳强大的灵有兴趣,并不喜欢与灵而非人类寸步不离。

“噢!”海盗们发出欢呼,校准射击在海面上激起一片水柱。下一次齐射就该对准白玛瑙号的船身了——

“头儿!头儿!——”一个海盗连滚带爬地跑到船头,手指指着身后,口齿不清地开口,“后边、后边有什么东西拖住了……”

米雷拉的目光越过重重桅杆落在船尾,目光一下子凝固了。那里有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掌——准确来说,是纯粹的白骨构成的手掌——正扒住黑色郁金香号的甲板,像是要爬上来。

不,不对,不止一只。这位看门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冷,这是他体内容纳的灵在躁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只又一只白骨手掌出现在甲板上,接着是手臂、头骨、身躯、甚至是脚掌。以数十来计的高大白骨灵体争先恐后地爬上黑色郁金香号的甲板,以超乎意料的灵活和速度朝船头行进。

米雷拉下意识驱使起船上的死灵生物和自己驱使的灵进行阻拦,这些白骨灵体强度位于序列6和序列5之间,还远达不到半神的程度,但是,实在是太多了!

白玛瑙号上有哪位死神途径的强者吗?这个世界上不属于灵教团的死神途径强者,只剩下黑夜教会了,难道船上有黑夜教会的主教或者高级执事在出任务?怎么会这么巧?

米雷拉飞快考量着,暂停了只能感受到阴冷的手下们即将进行的射击。他亲自拿起望远镜,再次仔细观察起白玛瑙号的甲板。鉴于他本人还没有被直接攻击,看来这位存在并不想暴露自己。

船长艾尔兰、白玛瑙号的水手们,看上去都很紧张;那几个像是冒险家,但是太弱了……望远镜飞快扫了一圈后被搁置一边,米雷拉凭借灵性直觉把目光停在船舱三层对应一等舱的一扇舷窗上。

这房间里亮着昏黄的灯光,与周围一片漆黑的房间比起来却是那样突兀而显眼。米雷拉眯起眼,隐约看到窗前的人影,那人有着古铜色的肤色,五官柔和,头上戴一顶礼帽。

还不等记忆有所反应,灵性直觉就叫嚣着让他远离、回避、不可直视。米雷拉立刻指挥船员和死灵们调整船帆、重选航道,与白玛瑙号在一个极近的距离擦肩而过,放弃了狩猎。

在两船相距最近的位置,那道身影从窗后消失了,而米雷拉也从自己的记忆里扒拉出了关于那道身影的记忆:

那是死神的直系后裔、从第四纪活到现在的原拜朗帝国死亡执政官阁下,也是让路德维尔毫无反抗就变成格尔曼·斯帕罗秘偶的地上天使!

该死!那位怎么会出现在五海上……米雷拉边注视着那些高大的白骨灵体们礼貌地鞠躬离开,边任由思绪胡乱发散。他该庆幸自己的反应还算及时吗?不然他恐怕会比路德维尔的下场还要凄惨、到死都不能回归灵界!


“船长,这……”

白玛瑙号的甲板上,艾尔兰与一众水手在黑色郁金香号擦肩而过时紧张到摒住了呼吸,直到这位死亡中将的舰队彻底消失后,他们才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大副哈里斯眨了眨眼,对此感到疑惑不解。

“……不论怎么说,没发生冲突就是好事。”艾尔兰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衣已经湿透,海风吹过时让他感受到一阵凉意,“先通知乘客们解除警报,我们再重新编排巡夜的人手。”

“是。”

白玛瑙号的广播很快再次响起,这次的好消息让不少乘客放松下来,还有些人边流泪边赞美神灵——他们能够从窗子里看见那可怕的海盗船有多么近。船长艾尔兰与大副一同走在前往船长室的路上,刚刚脱离紧张的他们面露疲惫,但是已经放松了下来。

“船长,我想起了那一次航行。”大副哈里斯见左右再无他人,小声感慨。作为白玛瑙号的大副,他当然知道艾尔兰某些特殊的身份和人脉。

“你是说,格尔曼·斯帕罗?”艾尔兰怔了怔,想起那一次本应平静的航行,或者说,他许多不平静的开端。

大副哈里斯点点头:“也许,我们的船上又有某些大人物……”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艾尔兰再次开口:“按照预定的航线和停靠计划航行。这一次即使不停靠班西港,我们也不能赌自己的运气。”

海面随着白玛瑙号的行驶翻涌起一道道波纹,绯红的月光无言笼罩着深色的海,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之夜。


一周后的上午,罗思德群岛首府,提亚纳港。

阿兹克·艾格斯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按着礼帽的帽檐,踏上了“慷慨之城”拜亚姆的土地。这是一座以种植园、香料和“红剧场”闻名的海滨城市,它本身所在的蓝山岛还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是鲁恩王国中苏尼亚海殖民地的经济中心。这里的当地人有着与鲁恩人完全不同的肤色和外貌特征,他们肤色更深,五官也不够深刻,身高平均不高,大多穿着有着土著特色的夹克、戴头巾。

阿兹克·艾格斯简单张望了一下,就近停留在拜亚姆的码头区,选择了一间叫做“蔚蓝之风”的规模不小的旅馆入住。这条街道有个有趣的名字,叫酸柠檬街。

旅馆的前台并没有因为阿兹克更接近南大陆人种的外貌就做出什么怠慢的行为,码头区是人流最密集的区域,这些生活于此的生意人自然掌握了分辨一位真正鲁恩绅士的方法:体面的礼服套装之外,还得加上他们短时间学不会的那种贝克兰德——或者是其他鲁恩发达城市——的鲁恩语口音,以及随身钱夹里金镑的厚度,而阿兹克显然都具备。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得到了最好的房间之一。

持续一周的航行足以让普通人感到不适或厌烦,而对于经常失忆接受轮回的阿兹克·艾格斯来说,能够“无所事事”进行毫无顾忌的出海和旅行反而是新鲜事。他望了一眼房间内的挂钟,决定去品尝克莱恩推荐过的拜亚姆当地美食作为午餐。

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挑了一家顾客较多的餐厅,点了一份特色烤鱼和一份“咕噜树树汁”。周围坐着许多冒险者、旅行者,或者特征明显的本地人,阿兹克听着他们的交谈声,从记忆里扒拉出一点琐事。

拜亚姆似乎有一些反抗鲁恩殖民的反抗军,他们信仰“海神卡维图瓦”,而阿兹克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件事背后有克莱恩的帮助。

烤梳刺鱼适时地出现在桌面上,侍者用蹩脚的、带着浓浓香料味儿的鲁恩语向阿兹克简单介绍了特色烤鱼的做法,并提供了专门用来食用这种烤鱼的工具——两根细长的木棍,阿兹克不动声色地道了谢。

这特殊的工具一入手,他并没有觉得太难操作,也许是他曾在过去的人生里使用过这样的餐具,阿兹克灵活地将梳刺鱼的鱼肉剔除下来。

香料很多,鱼肉的层次很丰富——阿兹克作为南大陆出身,本就习惯于比鲁恩更加浓烈的调味方式,这条烤鱼借鉴了南大陆使用辣椒的方法,还额外增添了一些地产的香料,让它更具拜亚姆特色。

阿兹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一条烤鱼的评价可以称得上过于全面而不嫌繁琐。嗯,咕噜树树汁的甜度,似乎是克莱恩会喜欢的类型……他想起那个年轻人就算是喝咖啡都会放三勺糖,不由得哑然失笑。


“亲爱的克莱恩,经过一周的航行,我到达了拜亚姆。

这是一座富有生机,却盘踞着复杂势力的年轻城市,战争对这里造成的影响几乎消退无踪,冒险者和海盗们都向往这里的丰饶。罗思德地方建立的新政府正在竭力摆脱鲁恩殖民的长久影响,并以青蓝色的海蛇旗作为自己的全新标志。

“我品尝了这里的特色烤鱼,它的一些特质让我回忆起了家乡的味道,而奇特的咕噜树树汁,则应该是你会喜欢的类型。不知道你在结束海上冒险、返回贝克兰德后,是否会思念这里独特的味道?

“我在这里听闻了更多有关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传闻,其中甚至还有你我共同经历的部分,这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锚’的存在;当然,一些富有想象力的作者也为你编造了一些旖旎浪漫的故事。我决定将这些书籍和报纸给你献祭一些,也许你愿意在看过之后笑一笑。

“或许是受到最近大量阅读的影响,我的下一站定为罗思德群岛东北部的奥维拉岛,有位畅销书作者提到,岛上的圣德拉科山顶可以看见美妙的夕阳。虽然我没有便携式相机,但我决定用绘画的方式记录那一份短暂的感动,并想办法分享给你。

“我很快会继续来信。”

一座朴素的祭台前,阿兹克·艾格斯神情郑重中带一点微笑地准备好三根蜡烛,第一次诵念出那个尊名。献祭之门刮起毫不猛烈的微风,布满神秘花纹的大门微微敞开一道缝隙,阿兹克短暂地窥见了灵界高处的七光与比那更高的灰白雾气,接着就感受到一种神秘、深邃、强大却又含着些微熟悉的气息。祭台上的信件与其他纸张被哗啦啦地翻动,接着投入献祭之门中消失不见。

他微微叹了口气,却发自内心地完成了一般献祭的最后一个步骤:

“……赞美愚者。”


-3

“亲爱的克莱恩,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回到了南大陆。

“距离末日的时间越来越短,无论是六神教会,还是那些同属于一片陆地的隐秘组织,都开始着手为末日排除隐患。据我所知,黑夜教会和大地母神教会开始了对玫瑰学派和原始月亮信徒的最后清剿行动。

“我的消息来源是一个叫做伦纳德·米切尔的年轻人,他是你曾经的同事,如今已经成为了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成为了序列4的守夜人。如果不是他派来的灵在信里夹带了塔罗牌,我恐怕要下意识再次揣度那位的态度了。那是一张‘星星’牌和一张‘死神’牌,我因此知晓了他与你的那个隐秘组织有关。难怪黑夜女神会选择他作为中间人。

“这一次行程如果顺利,我或许能够更好地恢复实力,真正匹配序列2的位格。

“当然,我会尽量在这段时间帮你照看你的朋友们。”


东拜朗,凡尔特克城,某处黑夜教会据点。

“老头。”伦纳德·米切尔坐在自己卧室的安乐椅中,本能地压低了声音,“‘作为机动人员等待机会、支援突发任务’——教会为什么给我这样的任务?我现在已经是序列4了!”

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先是用鼻音发出了一个半是嘲笑半是叹息的声音,才带着一点无奈在他的脑海里开口反问:“你认为什么算机会?”

“呃……”伦纳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思索自己最近接受的任务,“我只是接到阿里安娜女士的指令,作为塔罗会的成员帮忙联络了一下那位‘死亡执政官’阁下……这里是南大陆,是灵教团的主要势力范围,我们通过,嗯,利用,死亡执政官的影响力转移灵教团的视线?为了剿灭任务的更好展开?”

“就算你的脑子随着序列的提升越来越勤劳,也改变不了某些时候你看得太片面的事实,小子。”帕列斯苍老的声音毫不留情,“好好想想,这次还有大地母神教会的协助,甚至你们黑夜教会还出动了地上天使和包括你在内的多位半神,而灵教团还剩余多少势力?”

“你难道忘了你们女神还在控制死神和战神的额外权柄吗?死神途径的高序列者对低序列者具备的影响力是22条序列里最强的之一。”

“……”伦纳德皱起眉头,绿眼睛里沉淀起思考,他没有反驳帕列斯的话,想了一会儿后试探性地开口,“女神这是,帮我制造合理的、不在其他人面前的理由?”

“我早就说过,黑夜女神,和你们那位‘愚者’,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了默契和平衡。”帕列斯在提及‘愚者’时语气稍显游移,但伦纳德并没有在乎这点细节,他当然知道“愚者”先生是能够让阿蒙陨落、与偷盗者途径有关联的神明,老头提到祂若是满不在乎才更像是要失控了。

“……我原本还在想‘愚者’先生留下的任务。”伦纳德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祂说,我不必过于宣扬祂的名——这次竟然是女神给我机会为‘愚者’先生在南大陆传教吗?”

“末日将近,战神已经陨落,‘错误’就算还有后手也一时无法恢复位格。”帕列斯的声音透露着几分沧桑,“来自那处的威胁是仅仅了解就会被污染的危险,只有达到天使层次才能知晓,更是只有达到序列0或者天使之王的层次才有可能在星界对出对抗。

“亚当、‘愚者’和黑夜女神都朝着序列0之上努力,各大教会除了清除那些信仰不详存在的隐秘威胁,能做的也就是在可控范围内多培养一些天使,或者帮助自己的盟友们稳定‘锚’,而这里面‘愚者’又是格外重要的那个。

“小子,你就没想过吗,那位愚者召开集会,始终维持人形的外表,亲自回应你们的祈求,是因为什么?”

伦纳德感到既震惊又有几分了然:“你是说,塔罗会本身就是他的锚?”

“对也不对,你们那个白银城的巨人们才是祂的锚。”帕列斯叹气,“你也不必羡慕你的前同事……某种意义上,你们都享受着眷者的待遇。

“泛泛信众对神灵权柄与形象的认知、刻画,那是神灵的神秘学标志,是祂的锚;神前的亲近者、眷者、狂信徒的祈求与神谕,这种沟通,也是锚。这取决于祂需要哪一种锚更多。

“正神教会需要广泛的信众支撑,这有助于他们对抗神性中天然的冷酷,所以才会有‘相信神明的威能,不要相信神明的仁慈’这种话,那也是一种扮演法。而类似于阿蒙那种——当然,阿蒙本身不需要这种对抗——用最了解自己的存在来锚定自己的形象,也是一种选择。”

帕列斯一本正经地说着类似于渎神者的言论,内心却在哀叹伦纳德的不开窍。虽然祂说的句句属实,但伦纳德还是没能理解最核心的暗示。罢了,祂只是一个老胳膊老腿的天使,安心做愚者座下的时天使,才是最好的状况。

那位‘愚者’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当然是因为祂成神太早也太晚,根本没有机会拥有足够的信众!这些人,与其说是祂的眷者,不如说是祂一周一见的老朋友。

“‘愚者’先生是复苏的古神,所以祂的尝试只能从少数人开始?”伦纳德觉得自己明白了“愚者”先生在塔罗会中攫取到的最大利益,祂的确是在复苏和恢复,但与他们的进步关系不大——召开塔罗会、拥有少量而紧密的神前信徒这件事本身才是祂复苏的理由。

更何况这样还不会与正神教会为敌……

“——南大陆拥有广泛的信众基础,并且不会与正神教会冲突。”帕列斯索性转移了话题,“黑夜和大地就算不联手,那三位恐怕也没时间找‘愚者’的麻烦,祂们这是在给末日增加筹码。”

“我明白了。”伦纳德抛开“愚者”留下任务里关于诗集的那部分记忆,却又露出了为难之色,“我可从来没做过传教士……”

“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是,配合那位即将前来的‘死亡执政官’,不影响黑夜教会行动的同时,适当地传播‘愚者’信仰,并努力提升自己。”帕列斯提醒着,“你们的女神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适应死神的权柄,而祂这次显然在刻意帮助‘死亡执政官’稳定实力和位格,等到合适的时候拉拢为盟友——这才会回到与灵教团有关的部分。”

伦纳德点点头,肯定了帕列斯的建议。他刚想要给自己泡一壶热茶,就猛然想到了什么可能性:

“老头,你说,那个已经是大地母神主教的吸血鬼,会不会也接到这样的任务……”

沉默里,帕列斯没有作声,而伦纳德也闭上了嘴巴。


血族伯爵埃姆林·怀特走出大地母神教堂,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靠坐在车厢内的软垫上,这位年轻英俊的血族才露出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有些呲牙咧嘴的表情。

“母神在上,狩猎原始月亮的半神信徒……”

他抬手松了松领结,开始琢磨自己能够找到哪些帮手。虽然他已经是“巫王”,成为了半神半人的存在,这不代表他有信心能够在敌人的地盘上独自完成对同一层次对手的狩猎。出于本能,他想要找些帮手。

“像是那次狩猎巫王卡拉曼一样,找玫瑰学派的节制派帮忙?不,马里奇他们恐怕自顾不暇。”埃姆林叹了口气,又想起那个陷入沉睡销声匿迹的疯狂冒险家,“唉,要是格尔曼·斯帕罗没有和愚者先生一起沉睡,我就可以邀请一位天使成为帮手……”

“不过,”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半神了,不能总是想着寻求帮助。正义在序列4就敢出现在对抗弗萨克人的正面战场上,我也得做出配得上始祖眷者和伯爵身份的贡献。”

马车停在一处公寓楼下,埃姆林付了车费后,简单确认过附近是否有隐藏的危险,才回到自己在南大陆的临时住处。他刚刚把外套和礼帽挂在衣帽架上,就感受到了灵感的触动。

一条狼型的灵体从灵界里窜了出来,埃姆林下意识就要化作蝙蝠离开原地,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这灵体有几分眼熟。好在这条狼型灵体没做什么扑到他身上之类的事情,只是将容纳于体内的一封信留在了原地,就消失不见。

“伦纳德·米切尔……”埃姆林拿起信封,看到署名的时候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刚刚的“信使”眼熟,那不就是塔罗会那次惩戒行动里“星星”使用的那个灵吗!

快速浏览完这封不长的信件,埃姆林的嘴角一点一点扬了起来,红色的眼睛里露出欣喜与跃跃欲试。


三天后,午夜时分的凡尔特克城。

“该死!原始月亮怎么这个时候和玫瑰学派搅和在一起!”作为守夜人和巫王,伦纳德和埃姆林当然会把行动定在夜晚,埃姆林还向母神祈求得到月亮而非血月的眷顾——他当然记得当时追踪原始月亮信徒时,对方能够通过血月增强力量。谁知就在他们二人近乎压制那位原始月亮信徒半身的时候,玫瑰学派圣者,“沉默者”麦哈姆斯加入了战场。

狩猎的形势完全倒置,这位序列3“沉默门徒”一方面具有对黑夜途径入梦的天然抗性——放纵派的玫瑰学派半神通常都处于半失控的疯狂状态,序列3更是能够利用这种状态适应神话生物形态——一方面让埃姆林畏惧于“欲望母树”可能造成的污染,不敢使用那扇有不小概率召唤出始祖莉莉丝的召唤之门。今非昔比,莉莉丝作为大地母神暴露的当下,他牢记“愚者”先生的嘱咐,担心外神能够通过始祖不再隐秘的命运造成侵蚀和污染。

“老头,如果我尝试神话生物形态,你有多大的可能让我不失控地逃走?”伦纳德在高速移动和逃离中小声而快速地开口,黑夜途径本身的肉体强度一般,如果能应用魔狼的身体,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

“你试过向那位女士求救吗?”帕列斯的声音不见太大的起伏。

“阿里安娜女士的徽章我早就试过了,我怀疑祂正在面对玫瑰学派的高层分身乏术。”伦纳德快速分析着现状,“我和‘月亮’,埃姆林,的行动不算隐秘,却也绝对没什么人知晓,除非是玫瑰学派直接得到了神谕,才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开始反向狩猎。”

如果不是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和埃姆林·怀特自己拥有的那枚“莉莉丝的指环”的特殊,他们两个早就惨遭“怨魂”附身彻底失去生命。然而就算现在,两位序列4也没有摆脱麦哈姆斯的追杀。所有的屋顶瓦片、所有的路灯杆、甚至是报刊亭里的书籍报纸,都像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它们想要绊倒两人、用纸张他们闷死,或者把瓦片当作子弹打穿他们的身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埃姆林·怀特咬咬牙,开始诵念“愚者”先生的尊名。他当然知道这不一定能得到“愚者”先生及时的回应,但是总要再尝试一番。

街角的商店附近,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那里的事物显示出浓郁的色彩,黑的更黑,蓝的更蓝,像是色调浓郁的油画。伦纳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当然知道这是灵界穿梭的征兆,但他不确定来者是黑夜教会一方的盟友,还是灵教团的新敌人。倒是帕列斯发出了长舒一口气的声音,伦纳德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肤色古铜,眼神沧桑,五官柔和的阿兹克·艾格斯走出了灵界,他望了一下远处缀着的如同小点的麦哈姆斯,没有第一时间带着伦纳德和埃姆林灵界穿梭逃离。麦哈姆斯当然注意到了这里的变化,他嘴唇上的钉子根根飞起,张开了嘴。

没发出任何声音,无形的尖啸朝几人笼罩过来,这会让灵体受到极大的打击。阿兹克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令人感受到精神撕扯感的另一种声音,与灵体尖啸抵消了影响,这是“亡者之语”!

音波带来的罡风让伦纳德和埃姆林都是一阵摇晃,麦哈姆斯这时似乎感受到了来人的位格,开始毫不犹豫地逃离。阿兹克·艾格斯身上突然散发出阴冷恐怖的气势,埃姆林还好,伦纳德则感受到他驱使的灵都在颤抖,这让他也不自觉地开始战栗。

麦哈姆斯分明看见,经历过“怨魂”和“木偶”阶段的自己开始变得阴冷发黑,皮肤的毛孔里开始一点点钻出白色的绒毛,其中还夹杂着点点淡黄色油污。这让他更加快速地借助镜面闪现逃离那位死亡天使能够影响的范围,准备向母树祈祷消除影响。他完全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的目光撞上一条古老的羽蛇。

阿兹克·艾格斯并没有进行追赶,他这时才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伦纳德·米切尔和埃姆林·怀特的肩膀,步入了灵界。


东拜朗的一处黑夜教堂外,三个身影显现出来,正是阿兹克·艾格斯和另外二人。

埃姆林·怀特张张嘴,刚想要向这位死亡天使道谢,视野里就被一个背生十二道光翼的身影充满了。这天使之拥离开后,他看见自己身上浮现出点点黑斑并消失不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愚者”先生给予的响应。

“‘异种’途径擅长诅咒,现在已经没事了。”阿兹克在他开口发问之前做出了解释,随即他把目光转向了伦纳德·米切尔,“定位你们的所在浪费了我一点时间,没机会把那个‘沉默门徒’留下来。”

“您出现在黑夜教堂附近……”伦纳德道了谢,才提出自己的疑惑,“您是来协助教会处理灵教团的?”

“不仅如此。”阿兹克仔细打量着这位前廷根小队值夜者、如今的高级执事,语气和善,“我猜测,黑夜女神还希望我能够帮助你们在关键时刻逃离危险,这应该是基于祂与‘愚者’先生的合作而给予你们的眷顾。”

“那么,母神也是……?”埃姆林眨眨眼,想起来黑夜女神与始祖似乎早在千年前就开始合作。

“祂们都希望,‘愚者’能够拥有足够稳定的锚,并尽快苏醒以对抗末日。”阿兹克点点头,“当然,你们应该也有在不与正神教会公开冲突的情况下,于南大陆传播愚者信仰的隐秘任务。”

“阁下,您是否知道,阿里安娜女士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伦纳德想起了没有得到回应的求救。

“祂所在的黑夜教堂遭遇了‘神孽’斯厄阿的降临,祂凭借几件1级封印物与其他黑夜教会高级执事的努力,阻止了‘被缚之神’的神降,如今应该已经有了余裕。”阿兹克想起自己在灵界穿梭过程中,被那位突然拉至深黯天国接收到的信息,“随着末日的临近,非凡和神秘只会更进一步地渗透进现实。这是不可逆转的过程。”

伦纳德和埃姆林一时都没有说话。他们早就成为了半神,自然有了对抗末日的觉悟,但是听到一位邪神差点完成神降,还是感到一阵默然。

阿兹克·艾格斯则在这时环绕了四周,比两人更早意识到了什么,开口说道:“这里已经得到了隐秘的眷顾,我会给予你们我的尊名。如遇危险,可以诵念并寻求帮助。”

“感谢您,尊敬的‘死亡执政官’阁下!”两人先是一愣,然后忙不迭地道谢。伦纳德虽然提前知晓这位“死亡执政官”可能抱着极大的善意,但还是为这样便捷的帮助感到一瞬间的惊诧。

阿兹克笑了笑,柔和的面容上带着点怀念和别人看不懂的复杂:

“比起‘死亡执政官’这个属于拜朗帝国的称呼,我还是更喜欢成为那位的‘死亡天使’。”


“亲爱的克莱恩,我在南大陆度过了1356年的新年。

“剿灭玫瑰学派和原始月亮信徒的行动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除了最高位和最善于隐藏的几位高层,绝大多数的信徒都已经回归冥界。那些被血肉祭祀产生一定影响的普通人们,也被大地母神教会引导向研究生命、探究生命秘密的道路。虽然不能一次性清除残余的影响,我相信,随着教会学校和慈善公学的建立、基本教育的普及,南大陆的普通人们会回到信仰的正轨上来。

“你的两位朋友,伦纳德·米切尔和埃姆林·怀特,在这漫长的战斗里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前者即将积累下足够兑换序列3魔药的功勋,而后者已经获得了对应序列3的非凡特性,只等消化掉‘巫王’魔药。

“我旁观着他们战斗、进步,这让我回忆起你曲折、跌宕起伏而又如奇迹般的三年多时光。我越发意识到,与我千年的循环相比,你我相识的时间明明那么短暂,却又如此重要。我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加感受到,我作为天生神话生物所具备的稀薄人性已经浩瀚如海洋。

“我与黑夜女神的交易已经完成,我从灵教团取回了自己丢失的序列9到序列3的非凡特性,切实恢复了序列2的实力和位格。剩余的灵教团成员已经成为黑夜教会的下属成员,负责以怀柔手段影响原拜朗地区的民众信仰,这也有利于祂掌握死神的权柄和唯一性。

“我没有目睹你一步一步成为真正的‘愚者’、真正的‘诡秘之主’,你也没有看到我重新成为地上的天使、并保留所有的人性,我们两个在这件事上扯平了。呵呵,这是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的评价,我认为很有意思。

“最后,愿你早日醒来,祝你新年快乐。”


-4

“亲爱的克莱恩,我来到了迪西海湾,继续我的旅行。

“黑夜教会返回北大陆的船在埃斯科森港停靠,我想起你似乎有过前往迪西海湾度假的愿望,却迟迟没有实现。这下我不用担心你会说,‘阿兹克先生的信里提到的都是我见过的风景,实在是太没新意了!’

“对我而言,迪西海湾的阳光未免有些过于热情了,也对我的肤色不算友好,我更喜欢去凛冬郡或者弗萨克滑雪和钓海豹。

“但是,不得不说,迪西海湾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氛围。这里的本地居民很少,绝大多数行人都是度假者,他们的步伐更加轻松自在,他们说话做事的节奏都很舒缓,这里有利于逃离压力,享受风景、美食和悠闲的时光。

“我租下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打算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感受平凡人的喜悦和清闲。

“我相信,你会喜欢这里。如果有机会,或许你愿意与我分享你的假期,我很乐意成为你的向导。

“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迪西海湾,康纳特市。

阿兹克·艾格斯少见地换下了那身厚实严谨的鲁恩正装,他上身穿着透气的衬衣和薄薄的米色夹克,下身则是浅色的阔脚裤和具有度假地特色的轻便鞋子。出于种种考量,他戴了一顶具有编织风格的阔边帽。

站在公寓门前,阿兹克似乎在犹豫着该选择哪个方向出行,而就在他短暂停顿的这会儿,街道斜对面的房屋里走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看见他后主动打了招呼。

“早上好,艾格斯先生。”

“你好,休小姐。”阿兹克回过神来,朝这位有着一头金色乱发、个子不高的年轻女士打了招呼,“看来,佛尔思小姐又将早饭拜托给你了?”

“她昨天晚上又熬夜了。”休·迪尔查无奈地点点头,“我打算买点迪西馅饼。”

“那么,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阿兹克微笑着朝南边的街道指了指,“我打算去散散步。”——“也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休朝他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呼吸着早晨的清新空气,阿兹克维持着惬意下的自然微笑,打量着周遭的行人和风景。现在并不是最适合来到迪西度假的时间,街上往来者不多,因而不少店铺都没有开门。他给自己买了一杯甜冰茶,决定尝一尝克莱恩最喜欢的饮料——当然,这是伦纳德·米切尔在某一天不经意聊到的。

他刚刚入住这里不久,离他不远处就搬来了两位女士,而他能够注意到这一点,一是因为整条街也并没有多少住户——滨海的街道基本都是度假公寓——二是因为这两位女士都是非凡者,而且都具备较高的层次。

一位“秘法师”,一位“律令法师”;前者不是亚伯拉罕家族的后裔,后者也不是现存的王室或者贵族;再加上两人选择了与他相隔不远的公寓租住……阿兹克·艾格斯在那时就有所猜测,诸多的信息都透露出一些线索:她们似乎可能,也与克莱恩那个聚会有关。

作为“命运道标”、“诡秘之主”,克莱恩拥有与命运相关的权柄,也具备足够的位格。阿兹克本人与她们都与克莱恩的命运有关,这也会导致他们依靠这种间接联系形成一种聚合的倾向。

不管怎么说,既然碰巧遇上,他自然会有所照拂。

阿兹克尝了尝杯中的甜冰茶。这种金棕色的液体在阳光下上浮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气泡,有的吸附在柠檬片的果肉上,有的则在液面上无声破灭。微凉的液体含有红茶的香气和柠檬的些许酸涩,又被蜂蜜里的糖分中和成一种清爽的甜。

味道还不错,但是有点像小孩子的饮料……

阿兹克的思绪稍微扯远了一些,克莱恩的行为好像一直都带着点孩子气,他不喜欢咖啡的苦,喜欢一勺奶三勺糖;他会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从眼睛里面流露出一种欣喜,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闪闪发光;他热衷于品尝美食、享受生活,即使他总是行色匆匆被命运推着赶往下一个地方,他也会想办法把这些分享给自己;他喜欢在给自己的信里用絮絮叨叨的口吻写许多细碎的琐事,这些后来成为了自己的锚。

他还像个最执着的小孩,认真地把大人用来安慰孩子的一时之词记在心里,并时时刻刻惦记着。

阿兹克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他那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也许只是无意的一句委托,让克莱恩从廷根一直追到海上;连他自己都不对找到过去抱有希望,克莱恩却始终帮他抓着一点又一点细碎的希望,像个最细心的侦探,给他拼凑出了千年的人生。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姑且不说最早的那些时候,在他舍弃了那张可以变成任何人的面具后,阿兹克·艾格斯在数百年的时光里怎么可能没有新的亲人、学生、朋友,怎么可能没遇到过不同的非凡者?克莱恩·莫雷蒂的确足够特殊,能够在一切还来得及时就开始为他追溯过去,但是、但是——

阿兹克·艾格斯闭上眼,想起来某一次深黯天国里的对话。

“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是我的眷者,想用那条时之虫做成的、能够更换命运的符咒替你承担萨林格尔的苏醒。”

克莱恩·莫雷蒂永远不希望他被迫成为祂,并为此竭尽全力。

连千年前的诞生本身都是一个谋划的阿兹克·艾格斯,第一次如此完整、如此自由地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你买了迪西馅饼?”

佛尔思·沃尔打着哈欠走进客厅,闻到了茶几上纸袋里的诱人香气。休原本在翻看一本旅行杂志,闻言朝她点点头:“我去了上次你说更好吃的那家店。”

“谢谢。”揉着眼睛,佛尔思边嘟囔着边走进了盥洗室。十几分钟后,她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这才是生活啊……”边喝着红茶,边这样感慨着,佛尔思把自己陷在沙发里,“假期、美食、懒觉、还有相对不那么费脑子的旅行专栏。”

为了完成“愚者”先生交给她和休的任务,尤其是休还在军情九处工作的前提下,佛尔思只能更频繁地外出。无论是追寻线索还是逃离危险,就算她是“旅行家”,也会觉得有些疲于奔命,更是没什么时间集中精力写稿。和编辑商量过后,她决定拒绝所有长篇连载,用旅行专栏掩盖自己过于频繁搬家的事实。这一次休终于有了年假,她们决定短暂地休息一段时间。

当然,有关于格尔曼·斯帕罗的那些传记,她不敢也不想放弃。

“我今天又碰见阿兹克·艾格斯先生了。”休看着仿若一条咸鱼的佛尔思,眨眨眼,给她扔下一个重磅消息。

“嗯?”佛尔思本能地挺直了腰板,愣了两秒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姿势,“……与一位天使做邻居、时不时互相问候寒暄,这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年我还在东区见过关于祂的赏金任务。”休也有些感慨,“你该庆幸,上次的塔罗会刚好是我们抵达的那天。如果不是‘星星’和‘月亮’先生确认过祂就是‘愚者’先生座下的‘死亡天使’,我们恐怕早就陷入了危险。”

“赞美‘愚者’先生。”佛尔思真情实意地在品尝迪西馅饼的间隙发出了赞美。


“亲爱的克莱恩,我在迪西海岸度过了十分惬意的时光。

“与我过往的人生相比,这一次的种种经历将会是最弥足珍贵的回忆,之前似乎是除了最初之外,我唯一一次未做任何安排,就陷入了沉睡。

“作为神性占据主导的天使,本应不会信任任何外物,但我却笃定你一定会写信。若是放在过去,我的父亲只会责怪和惩罚我的软弱,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人性,是锚。

“我在迪西海湾品尝到了许多美食,除了正宗的迪西馅饼,还有部分源自费内波特王国的美食。我试着向一位老妇人学习了迪西馅饼的烤制方法,我不得不承认,这比为学生们上课难得多。好在,甜冰茶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

“我遇到了两位与你有关的女士,她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已经猜到了她们的来历。休小姐的生活十分规律,而那位佛尔思小姐则不太喜欢外出。

“我后来才知道,佛尔思小姐是一位畅销书作者,她擅长创作包括长篇小说、报纸专栏在内的多种题材作品。在一次闲聊中,我得知,她为创作一部主人公十分具有个性、又有确切现实原型的人物传记式作品绞尽了脑汁。我猜想,这是你的小小恶作剧。

“你本就是不应承受这一切的年轻人,我很高兴,你还有孩子的童心,命运的重量没有将你压垮。

“你永远是我的学生,而我也永远是你的‘阿兹克先生’。”

将用作献祭的材料收拢归位后,阿兹克坐在沙发里,从明显空了一半的茶壶里倒出剩余的金棕色液体,端起杯子仔细地尝了又尝。

“是不是有些不够甜呢……”


-5

“亲爱的克莱恩,我又一次离开了北大陆。

“我将首先绕道狂暴海,协助黑夜女神将那处死神陨落之地有关于死亡的特性剥除并掌握,祂对于死神权柄的掌握已经进入了尾声。如果能够成功,狂暴海也许能够摆脱狂暴的命运,安全航路将会更加宽敞。

“这件事之后,我会再次前往罗思德群岛。我听闻,班西岛附近出现了‘黑之圣女’的身影,这可能与‘原初魔女’及‘红祭司恶灵’的谋划有关。

“罗思德群岛是海神教会、新白银城、新月城以及愚者教会所在,而魔女与红祭司都是灾祸的化身,我担心这会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

“因为种种原因,我还未与你的眷者,戴里克·伯格见面,仅仅是遇到过在街头虔诚传播‘愚者’信仰的白银城居民。如今我经历南大陆一行后,应该可以正面出现以应对一些可能存在的危险了,风暴教会不再是我的顾忌。

“另外,我希望可以借助这一次旅途,在你的教会多停留一段时间。

“我想亲自见证一些东西,并亲自讲给你听。”


狂暴海上,曾经被黑夜女神隐秘的死神陵寝外,阿兹克·艾格斯的身影再次勾勒出来。比起上一次前来这里的迷茫与痛苦,他的神情里虽有一些悲伤,更多的却像是一种释然。

与当年霍纳奇斯山脉那位安提哥努斯家族先祖、半个“愚者”相比,半个“死神”无法通过奇迹与愚弄的方式死而复生,本就不完整的,仅有一半灵魂、“死神”唯一性、序列1非凡特性和阿兹克·艾格斯本人神性的那条羽蛇早早被祂“隐秘”,而后又拖入沉眠。

黑夜女神从几年前就在暗中掌握死神途径的唯一性,祂还通过克莱恩得到了“永暗之河”的河水,黑夜女神尊名里“安眠与寂静的领主”也让祂进行了长达千年的提前扮演。即使“永暗之河”本身会刻画所有生灵的死亡烙印,让不断向死亡转化的“死神”自身朝那处源质聚合,但有了前述的条件,外加稳定的“黑夜”权柄,就算是没有一位“愚者”帮助祂“愚弄”死神回归聚合的目标,祂也可以凭借足够的“黑夜”位格与掌握的“战神”唯一性战胜位于灵界卡尔德隆城底部的“永暗之河”。

作为回报,阿兹克·艾格斯得到的允诺是,如果黑夜女神不再需要他只具备神性的那部分灵魂,会连同一份多余的序列1一起,想办法归还给他。

“这是为了对抗末日。”祂没有起伏的声音从那件编号为“0-17”的女性天使口中传出,嗓音轻柔飘渺,“也是为了向诡秘展现我的诚意。”

阿兹克抬起头,狂暴海混沌的灵界中那种阴冷与苍白开始散去,而闪烁着星星柔光的静谧夜空下,这处罗塞尔安全航道之外的汹涌海面逐渐归于平静。这种平静像是具备某种感染力,一寸寸海水一个个浪花都悄然平复到与其他四海无异的程度。

狂暴海不再狂暴、危险,这是一个神迹。


罗思德群岛首府,拜亚姆,新白银城。

“伯格长老,我们的佣兵小队已经返回了,说是有重要的情况汇报。”

愚者教堂总部内,戴里克·伯格结束了自己的祈祷,从长椅上站起来,一位隶属于白银城的非凡者小队的成员走到他面前,低声汇报。今天是贝克兰德时间星期一,这位“太阳”始终把塔罗会召开的时间作为自己的另一个“礼拜日”。

闻言,这位近两米高的年轻长老稳重地点了点头:“我立刻过去。”

戴里克穿行在教堂的长椅过道间,期间不时有白银城或者月城的信徒朝他致意,他一一做出了回应。等到他踏进双子塔的大厅,戴里克就被佣兵小队的队长利亚瓦尔带领一众白银城非凡者围住了:“伯格长老!”

“先不要急。”戴里克·伯格语气沉稳地安慰他们,“这次在海上遇到了什么事?”

利亚瓦尔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这次,这次的目的地是狂暴海中部,一路上,船长都遵循安全航路,规避风暴。”

“结果我们回来的时候,没有安全航路了!”一个队员插嘴,神色里还带着点茫然。

“他的意思不是,安全航路消失了。”利亚瓦尔赶紧解释,“狂暴海的特殊气候决定了,安全航路只是与风暴擦肩而过,这是船长告诉我们的事情。我们在去程中也总能看见不远处的乌云和风暴。”

“归程的一个夜里,绯红之月突然被黑暗笼罩了,我们只能看见一片柔和的星星挂在天上。大家都在疑惑,并做好了战斗准备,我们担心船只遭到袭击。”

“结果就在这时,海面平静下来了。”利亚瓦尔回忆着,“我们刚要重新入睡,就听见船长大喊大叫,就像是失控了一样。”

“他把望远镜递给我们,让我们看四周的遥远位置,一时说不出话。我接过来,小心翼翼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发现——”

“所有的风暴,正在酝酿的、即将发生的,或者刚刚积起黑云的,全都消散了。”

“一直到我们进入苏尼亚海,狂暴海都不再狂暴了。船长是风暴之主的信徒,他说这是神迹。”

戴里克·伯格下意识皱起了眉。与白银城的其他人不同,他对于6位正神的权柄更加了解,这种描述只能让他想到与“愚者”先生貌似是同盟的黑夜女神,而非那位掌控风暴的风暴之主。但在情报数量较少、信息不够明确的情况下,他不敢妄下定论,思考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你们可以在近期从其他居民、小队,包括拜亚姆本地出海者那里再调查一些情况,另外,关注报纸的新闻和风暴教会的动向。我会向海神教会和其他教会那里打探信息,并向‘愚者’先生祈求启示。”

“是,长老!”

白银城小队的众人露出点安心的神色,纷纷点头应下,离开了双子塔。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您是灰雾之上的伟大主宰,您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我祈求您的聆听,祈求得到关于狂暴海情况的启示。

“白银城佣兵小队在航行中发现,狂暴海上空出现了深黑星幕,之后整个狂暴海不同于四海的风暴全部消散了,成为了南北大陆的安全航道。

“我想知道这是否会影响拜亚姆的安全,这事关您的信徒和锚……”

回到愚者教堂里,戴里克在愚者圣徽下虔诚地小声祈祷。他当然知道“愚者”先生不会在意塔罗会的大家祈祷的方式和地点,但他始终对自己保持着严格要求。早在很久之前他就认为,“无暗者”以及“正义导师”的扮演除了使用“太阳”途径的非凡能力驱散黑暗,也包括行为无暗、贯彻正义,品德无暗、不堕邪恶。他理应做出表率。

意料之中的,沉睡的“愚者”先生没有即刻作出回应,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戴里克相信,这种程度的异动一定会得到“愚者”先生的解答。

他望了一眼教堂的壁钟,发现已经是训练的时间,就打算前往白银城训练场。作为一位战斗经验丰富的圣者,训练除了能够在安全的时候打磨战斗意识,还可以帮助那些并非白银城出身的非凡者小队成员熟悉战斗配合。

正当戴里克朝着教堂大门走去,一道身影从门外进来。这是一位气质成熟的绅士,他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柔和,眼眸沧桑,穿着鲁恩正装,戴一顶礼帽,未拿着手杖。戴里克见状愣了愣,脚步有所放缓。

那位绅士似乎是第一次来到愚者教堂,他摘下礼帽后,没有立刻坐下祈祷,而是缓慢仔细地打量起教堂的各个地方。从窗子的彩绘玻璃到募捐箱,从一条条长椅到大厅最远处正中高悬的愚者圣徽,他终于才收回目光,神情里有几分温柔。

“这位先生,您是第一次来到‘愚者’教堂吗?”戴里克注意到他的神情,脚步颇轻地走到他身边,“我是主教戴里克·伯格。”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里。”那五官柔和的绅士笑笑,微微颔首着轻声回答,“虽然我早就已经聆听过关于‘愚者’的教诲,但是没有机会来到这里。”

“赞美‘愚者’先生。”戴里克表现得与任何正神教会的主教无异,“您是否愿意让我为您介绍一下这座教堂与我主的圣典?”

“主教,您是否会对所有信徒这样做?”绅士一瞬间像是露出了点带着纵容的无奈笑容,但这神色转瞬即逝,戴里克并没有看清,“当然,我很荣幸。”


“……我主引领我们走出‘神弃之地’,结束了长达千年的黑暗,是我等的辉光和领路人。”

戴里克·伯格在教堂外墙的最后一处浮雕停下,右掌按在左胸前,认真向这位先生布道,“这一处雕刻的,是我主派遣祂的左手引领我们穿过巨人王庭、重新迎来光明的景象。”

乳白色石料上,各个部分栩栩如生:那里有高大至天际、不似人类建筑的大门,门外雕刻着跃出太阳的海面波纹;有身形不高,排着蜿蜒漫长队伍的人们;人们队伍的尽头,有一座破败、顶部笼罩着云霭、拥有双子塔的建筑,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与现实中拜亚姆不远处的双子塔十分相似;人群边的空白处散落着一个又一个怪诞事物,生长着扭曲的植物。

那扇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大门边,立着一位高大的、背生十二道羽翼的天使,祂面容模糊,一手高举灯笼,像是为人们照亮前路,一手持杖舒展,像是为人们指明方向。

布道的途中,戴里克得到了神灵的隐秘回应,得知狂暴海的变化是那位黑夜女神为了对抗末日的布置,这让他沉下心来,由衷赞美了“愚者”先生。

“‘愚者’先生的预示里还有班西和背生羽翼的天使身影……这是什么意思呢?”

戴里克·伯格放任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朝绅士微微颔首,语气里透露出沉稳与安宁:“愿您得到我主的眷顾。赞美‘愚者’先生。”

“赞美‘愚者’先生。”聆听布道的过程中,一直露出和煦微笑的绅士同样语气真诚。

“请问,您的姓名是?”戴里克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感,向这位彬彬有礼的信徒询问。作为“太阳”途径的圣者和愚者先生的眷者,他当然能够感受到这位先生的虔诚。

“嗯……或许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位绅士抬手戴上礼帽,闻言眨眨眼,“我是阿兹克·艾格斯。”

戴里克·伯格愣了一秒,接着捂住了自己差点发出惊异声音的嘴巴。他此刻唯一的想法是,为什么“星星”先生、“月亮”先生、“魔术师”小姐和“审判”小姐都忘了在之前的塔罗会上具现出这位“死亡天使”的画像……

时隔数年,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小“太阳”再一次体会到了“社会性死亡”的痛苦。


“亲爱的克莱恩,我造访了你的教堂,并遇到了你的眷者,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年轻人。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是谁,却作为一位主教,为我详细讲述了我知道的或我不明晰的关于你的过去。即使早就有所预料,但我还是要说,你是一个奇迹,也注定留下神迹。

“这里的信徒都十分虔诚,他们除了频繁的祈祷,还会主动洁净教堂的祈祷厅、维护外墙的浮雕,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于新世界的喜悦和对于新生活的感恩。

“你的圣典有一些部分很有意思,也许,这不是你最初想要表达的意志?呵呵,我竟然有些好奇你翻阅自己圣典的神情,我也许被你影响了吧——当戴里克·伯格询问我的姓名,并向我慌忙道歉后,我才知道这位眷者并未从什么地方得知过我的样貌。不知道你是否也拥有了一些‘恶作剧之神’的潜质?

“作为一名学者,白银城创作的那块关于你带领神弃之地走出黑暗的浮雕,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历史。我想,等你醒来之后,一定也会这么认为。”


班西港,“未来号”上。

“星之女王”嘉德丽雅的船只靠近了这座已经遍地废墟的小岛,她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在处理“摩斯苦修会”的事务、并调查那位“隐匿贤者”。不久前她接到“魔术师”小姐私下的委托,对方因为处于晋升序列3“漫游者”的关键时期而无法前来,她请求“隐者”女士能够代替她确认班西的异动。

作为一名“预言大师”,嘉德丽雅已经养成了频繁窥探命运、窥探时间的习惯,这也帮助她更好融入了“摩斯苦修会”。如今,她很快就能消化掉魔药,尝试晋升序列2——出于种种机会,她从会内某位支柱那里得到了一件原属于蒸汽教会、后来落入“摩斯苦修会”手中的封印物,这包含一份珍贵的“贤者”非凡特性。

要知道,女王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晋升“知识皇帝”的线索和机会,大帝陨落时的遗留大多被蒸汽教会攫取了,而她已经快要追上了女王的脚步,这是她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贤者”的晋升仪式要求,阻止一场涉及高层次力量的灾难,而无论“魔女”还是“红祭司”都是灾难的化身。不管班西相关的线索和不知是否会发生的意外涉不涉及这两条序列的高层次,嘉德丽雅都不能坐视不理,当然,她已经预言到自己会有一些好的、额外的收获,这让她对于这次探索抱有一定的信心。

“船长,注意安全。”妮娜朝嘉德丽雅小声提醒,“你真的不带上弗兰克吗?他已经是‘古典炼金师’了,也许能帮到你。”

“……班西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嘉德丽雅推了推眼镜,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舱门边那位毛发旺盛、像熊一样健壮的大副身上扫过,“我很早就从格尔曼·斯帕罗处得知,班西,或者说古老的宾西,有血腥祭祀的传统。我担心那里变异的血肉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至于那不好的影响是什么,妮娜已经完全明白了。

“我会看好他的!”这位身材傲人的女海盗下意识挺了挺胸,严肃地向船长做出保证。

“我们的补给充足,你们不要下船。”想了想,嘉德丽雅又补充了几句话,“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按顺序完成我交给你的事情。我后续会自己与你们会合。”

“是!船长!”

嘉德丽雅抬了抬手,手中的短杖杖头亮起璀璨的光芒,一架星光璀璨的虚幻桥梁从“未来号”甲板蔓延到班西岛上,她脚步轻快地从空中来到了废墟之上。

简单环顾了一下四周,她先是捏了捏眉心,放出一只视线冷漠、没有睫毛的“窥秘之眼”,接着低下头,低声快速向“愚者”先生做起祈祷。当她感受到某种自高处而来的、短暂持续的注视时,嘉德丽雅才呼出一口气,赞美起“愚者”先生。

她这是在事先祈求注视,防止发生危急情况时来不及应对。按照事先的安排,她所处位置的灵界坐标已经被灵界之上的伟大主宰传递给了祂座下的天使,一旦出现她能力之外的危险,那位“死亡天使”阁下会通过灵界到来帮助她逃脱。

原班西岛风暴教堂地下,一道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有了动作。这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她的脸庞又妩媚、又纯情,她的身材窈窕有致,皮肤细腻,她身着一件朴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色长袍,柔顺的黑发几乎与袍子融为一体。她抚了抚手中的小巧镜子,看到了嘉德丽雅从“未来号”上走下的这一幕。

“‘星之女王’……”


嘉德丽雅走在遍是碎石和木片的废墟里,面色沉凝。从刚刚抵达,她就感觉到了窥探与监视的感觉,但她无论是将“窥秘之眼”置于背后、高处、还是废墟的死角,都没有察觉到一个活物。整个班西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墓园,埋葬着不可窥视的秘密。

她的灵性直觉阻止了她对这里的异常进行占卜和预言,而且她始终没有感受到空气里蔓延的瘟疫,这说明即使这里有高序列的魔女藏匿,也不想贸然对一位不知底细的海盗女王出手。

“‘未来号’应该也没有受到袭击……也对,我从没公开表现过‘愚者’信仰,作为‘摩斯苦修会’的十支柱之一,我很可能是接受了‘隐匿贤者’的意志前来调查某些事,而‘原初魔女’和‘隐匿贤者’同为邪神,似乎没有直接冲突的理由……”嘉德丽雅安静地思索着,“刚上岛的祈祷也可能指向‘隐匿贤者’,这没有破绽。”

“看来魔女教派更想要隐藏自身在班西的谋划,只要来访者不触及她们最大的隐秘,就会放任海盗和冒险家们前来调查……”

“班西,‘救赎蔷薇’,红天使,红祭司……魔女途径与猎人途径可以互换,她们这是在针对红祭司的残留?”

“不知道‘魔术师’小姐是如何得到这个情报的。‘学徒’途径的一些旅行和开门真有利于打探情报和逃离现场啊……”

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着,嘉德丽雅表现得就像是一位“神秘学家”,她在刻画着许多奇异符号的原山顶祭坛停留了一阵子,像是在试图解读班西港对于“天气之神”的原始祭祀;又走到班西港电报局的破旧招牌附近,发现了两道人形的血肉痕迹,就像是有人曾被压扁在这里;她在附近又转了转,在唯一半堵完好的墙壁上看见了“救赎蔷薇”四个极小的文字,和一片没被破坏的壁画。

如果“倒吊人”阿尔杰在这里,他一定能够辨认出,这壁画与他上次所见又有了不同。除了那手持武器、头似章鱼身似海怪、身周张扬着电光的“风暴之主”,原本残余的空白里被画上了蜿蜒扭曲带着神秘花纹的触手与一道幽暗、披着斗篷的身影。嘉德丽雅虽然不知道这壁画的变化,但是不妨碍她辨认出被亵渎的风暴之主形象。

“风暴之主……?”她故作不经意的发出喃喃自语,想知道幕后那人会有什么反应,却没能发生任何事情,只得将目光投向另一个身影。

那幽暗的身影如同一道瘦高、狭长的大门,或者一个披着斗篷的幽灵,祂的触手张扬邪异,处处透露着古怪感。嘉德丽雅闭上眼,试着对这身影进行预言。

没来得及看到什么,一片灰白的雾气就遮蔽了她的视线,而她的双眼兀地一阵刺痛,像是窥见了不可直视的伟大存在。好在嘉德丽雅已经是序列3的圣者,只是从眼角留下血泪,否则她的眼球恐怕会当场爆裂成一片血水!

“……‘愚者’?”

无论是惊鸿一瞥的雾气,还是她的灵性直觉,都让她明白了,那是对于“愚者”先生的亵渎。她又惊又惧,表现得十分像一个无意间窥见某位神灵的非凡者,而她能够说出“愚者”的名字也不会引起怀疑,因为幕后的存在显然是希望探险者能够把这邪异的壁画与“愚者”等同。

“这里竟然有亵渎‘愚者’先生的壁画,紧挨着‘救赎蔷薇’……但是无论是阿蒙还是那位都不是‘救赎蔷薇’的成员,‘愚者’先生疑似是拥有占卜家、偷盗者和门权柄的序列之上的存在,这,这究竟是谁留下的?”

嘉德丽雅一边快速思索着,一边状作自然地离开了这一处地点,朝不远处只能稍微看出个轮廓的风暴教堂走去,似乎是想要按顺序探索一下这处废墟。

风暴教堂底部,那位身着黑色长袍的女子没有对嘉德丽雅进行攻击,反而露出了些许不解的神色:

“真神都具备反占卜反预言的位格,她没能从‘风暴之主’身上得到反馈,怎么会得到‘愚者’的响应?”

她身后露出一座仿佛泼上血色的黝黑祭坛,祭坛正中是一扇外观质朴的木制大门。这扇自带门框的神奇大门立在那里,在她话音落下后不久,把手轻轻地动了动。


这处风暴教堂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信徒用于祈祷的长椅已经被烧得焦黑,像是经历过火灾或者雷暴,地面上全是碎石瓦砾,嘉德丽雅却没看见理应存在的风暴教徽。看来班西被毁灭的时候,风暴教会的强者并不敢把自家神明的象征一并破坏。

“你,为什么,没有,被,风暴,处罚?”

一道呆板的声音突兀响起,嘉德丽雅虽然早就知道魔女教派在这里有据点,却还是悚然一惊。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子,看见一道身影从被掩埋的隐藏阶梯下走出来。来人显然是一位“不老魔女”,但她姣好的面容透露着些许古怪的呆板,说话一字一顿。

“你是……‘黑之圣女’?”嘉德丽雅皱了皱眉,绷紧了神经。不老魔女散布的疾病十分致命且覆盖范围极广,一旦对方有了恶意,她必须提前采取措施。

“我,是……”

“黑之圣女”停下了脚步,点点头,“你,为什么,被,愚者,处罚?”

嘉德丽雅猛然察觉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她对邪异的风暴之主壁画进行了预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愚者的壁画则让她双目受伤——序列0的真神都是反预言反占卜的!是因为“愚者”先生处于序列之上,还是因为她与“愚者”先生有命运上的联系?

来不及思考更多,嘉德丽雅藏在衣袋里的左手猛然翻开了一本外壳铜绿的笔记本,指尖果断在某一页上灌注了灵力:

“此地禁止传播疾病!”

“仲裁人”序列4,律令法师!

嘉德丽雅在接下“魔术师”小姐的委托时,就提出需要借用“莱曼诺的旅行笔记”,并着重强调希望“审判”小姐将那三页能够记录半神能力的纸张填满。对于魔女散播的瘟疫,最好的应对方法除了风暴途径的非凡能力,就是利用“仲裁人”途径的裁决在根源上禁止。

虽然序列4的非凡能力不能长久地限制住这位不老魔女,但可以帮助嘉德丽雅争取一定的时间。她没有禁止此地与外界交互,是因为她需要为“死亡天使”的支援提供条件,就在刚刚,她能够感受到灵界中有一个存在与自己的命运产生了交汇。

如果只是序列3的魔女,“愚者”先生应该会让我自己尝试解决,看来“黑之圣女”的状态十分危险,与班西的异常有关……

那面容呆板的“黑之圣女”身体猛然膨胀,黑发无风自动变得根根粗壮如毒蛇,发尾有的长出了邪异的眼睛,有的长出了开合的嘴巴,她身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花纹。这是不完全的神话生物形态!

嘉德丽雅虽然未受疾病的影响,却像是被无形的蛛丝缠住了身体,她仿佛闻到了一种神秘的幽香,接着就感受到四肢无力手脚发软小腹发酸。属于不老魔女的魅惑和蛛丝操纵,即使事先闭上眼睛摒住呼吸也能够侵蚀她的意识。

注意到猎物已经失去反抗的念头,这位魔女手中出现了一杆黑色的火焰长枪,她用力朝猎物投掷过去。

就在那长枪即将碰触到嘉德丽雅身体的时候,这一切突然定格、破碎了。“黑之圣女”还维持着人类的姿态,而她的视野里是一只女性的手,手中持划燃的火柴。

嘉德丽雅的童话魔法,“卖火柴的小女孩”!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黑之圣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层层叠叠的蛛丝朝前方蔓延开来,她本人则化作了一团燃烧的不详黑火,朝嘉德丽雅扑去。嘉德丽雅神色镇定,在对方挣脱幻觉时她就已经从手中幻化出一杆血色浓郁的长枪,向对面的魔女发起了攻击。

“朗基努斯之枪”!

像是察觉到了这柄枪上浓郁的死亡气息,魔女本能地飞速后退,身周环绕起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层,化作一个巨大的茧把她包裹起来,以此抵消枪尖的巨大势能。她显然低估了这柄枪所蕴含的“知识的力量”,层层叠叠的冰只是减缓了枪身的飞行速度,她只能不断后退,抓紧时间展现出神话生物形态。

“啊!”“黑之圣女”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血红色的枪尖在她的努力挣扎下,最终钉穿了她的肩膀,形成一个恐怖的贯穿伤。那枪甚至继续飞行了一段,并把整个地面掀开一个大洞。疼痛让她的气息更加恐怖,她的身体不断滋长出黑色如蛇的邪异头发,而她的姿态变得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

嘉德丽雅第一时间补上一个“禁止疾病传播”的律令。接着,她双手搭在身前,朝身后一个虚幻的棺材倒下,那形如蜘蛛的魔女也变得沉寂,像是要沉入梦境。这是“睡美人”魔法。

至于嘉德丽雅为什么在现实世界里迟迟没有受到魅惑,她早在战斗回到现实就使用了“皇帝的新衣”!

眼看着魔女即将失去反抗能力,嘉德丽雅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她的眼中流淌起银白色的命运之河,她正在短暂查看极为接近的自己的命运,与此同时,她又一次召唤了“朗基努斯之枪”,将这传说中击伤过神明的武器瞄准了魔女的头颅,尽全力掷了过去。


异变在这时突生,“黑之圣女”突然解除了神话生物形态,恢复成人类的样貌,但她的手臂上、身体上、脸颊上,一块有一块皮肤开始腐烂和剥离。之前的“朗基努斯之枪”所破坏的地面上,一股灰白色的雾气若有若无地弥漫而出,那急速飞行的长枪悄无声息地被腐蚀至消失。

嘉德丽雅背后一冷,她本能地消失在原地,化作一片晶莹的泡沫,但她的身影没能逃离这座教堂,无形的蛛丝还在忠实的追捕她的身影,她只是拉开了一段不长的距离。

“毁灭,天灾;根源,之祸;”那状况明显不对的魔女张开嘴巴,一字一顿地诵念着,“伟大的,灾祸,之城……”

嘉德丽雅这时才看见,地下有一座漆黑又血腥的祭坛,祭坛的中心不是什么神明的赐予之门,也没有什么祭品,那里立着一扇古怪的、木制的大门。

随着魔女的诵念,黄铜色的把手咯吱地转动到底,门被无形的力量打开了一道缝隙。那灰白色的雾气就是从这里蔓延出来的。

灰白色的雾气……她眼皮一跳,本能想起了塔罗会时周围的灰雾,隐约把握到这与“愚者”先生的联系。嘉德丽雅下意识想要遵从心的意志,用“笔记”上的旅行离开这里,并带着“未来号”通过飞跃的方式逃离班西,但她知道,这不是逃离能够解决的问题,她能够感受到那雾气的不详,她必须阻止雾气的蔓延。

就在这时,嘉德丽雅身边的灵界发生了变化,一位身着正装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这个瞬间她已经能够确定,来者是“愚者”先生座下的“死亡天使”,阿兹克·艾格斯。

这位天使一现身,就散发出恐怖阴冷的气息,锲而不舍追逐嘉德丽雅的蛛丝纷纷掉落下去,像是走向了死亡。一道高大的青铜大门在“黑之圣女”背后洞开,那门上镶嵌着层层叠叠的、属于不同生灵的骸骨,来自冥界的大门散发出恐怖的吸力,一只只白骨嶙峋的手臂探了出来,将几乎变成白骨的古怪魔女拖了进去。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短短几秒,嘉德丽雅刚想舒一口气,就发现那雾气并没有消散——即使魔女已经死去,也没有中断仪式!

“预言大师”的灵感在疯狂预警,她的直觉让她意识到,那雾气是一种致命的污染,如果不赶紧找到解决的办法,连天使也不能对抗!当即,她的双眼中出现了两个银白色转轮,形同衔尾蛇的姿态。

“命运之重启”!

破碎的地面恢复了平整,危机感却没有消失。嘉德丽雅的双眼变得幽深,透过地面朝祭坛的位置望去,发现那扇门不受重启的影响,依旧顽强地开启着,甚至还有逐渐扩大之势。

只有“愚者”先生才有可能阻止这件事了……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到身边的“死亡天使”身上,发现祂露出了十分冷漠的神情,像是在发怒。没等她再说什么,祂已经驱使着一个灵砸开地面,把祭坛再次显露出来。

灰白的雾气翻涌着张牙舞爪,祂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摆动手臂朝着祭坛丢了下去。嘉德丽雅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光,那是一枚鲁恩金币。

一种极其恐怖的气息在地下升腾,嘉德丽雅本能地瑟瑟发抖,“死亡天使”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带她步入灵界。

在无人的地下,那枚沾染着灵界之上伟大存在气息的金币悬浮在空中一阵摇晃,接着,有布满神秘花纹的触手从金币上围绕的气息里蜂拥而出。半开的门微微晃动,雾气也翻腾着想要对抗这些触手,却被“嫁接”和“愚弄”重新封印。泄露的雾气开始如水般倒流,门“咚”地一声关上,那把手几次上下晃动,最后在那枚金币紧贴过来并融化在其上时恢复了安静。


“未来号”边缘,班西岛上。

嘉德丽雅一脱离了灵界,就立刻发动“预言大师” 的能力,窥视自己的命运。当她意识到不可预知的恐怖已经消散时,才想起来向“死亡天使”诚惶诚恐地道谢。

“你已经阻止了一场涉及高层次力量的灾难,可以尝试晋升了。”阿兹克·艾格斯朝她点点头,“记得向‘愚者’先生祈求祝福。”

“赞美‘愚者’先生!”嘉德丽雅先是一惊,随后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喜悦。比起“神秘女王”,她晋升的机会来得太快太突然,此刻还有些后怕,还好她得到了天使的帮助与神灵的祝福。

阿兹克·艾格斯戴上礼帽,迈步走进色块浓郁分明的灵界。嘉德丽雅目送祂离开,才回到“未来号”上。

“船长!”妮娜惊喜地靠过来,“你回来得真快!”

嘉德丽雅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环视了一周同样欣喜的船员们,朝船长室走去:

“起航!”


“亲爱的克莱恩,我已经离开了班西。

“你应该知道,我失去了那枚金币。好在,我还留着你送给我的‘昨日重现’符咒。

“就如同留在你那里的铜哨,对我而言,那枚金币也有重要的意义,这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思念,我担心它会不翼而飞。

“等你醒来后,也许你愿意实现我的愿望,让它回到我胸前的口袋里。”

握着钢笔的手微微颤抖,手的主人放任那支笔滑到桌子上,又慢吞吞滚过信纸,轻轻磕在墨水瓶边缘。

天使理应崇敬神灵,老师理应关爱学生。

阿兹克·艾格斯在单纯地想念克莱恩·莫雷蒂。

他闭上眼,掩盖了所有厚重的沧桑。


-6

“亲爱的克莱恩,我回到了贝克兰德。

“你的兄长班森,已经成为了财政部第五司的负责人,他的妻子露丝,主要在家照顾三岁的女儿。

“他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房产,虽然只是联排房屋中的一栋,却也完全步入了中产,生活幸福。

“你的妹妹梅丽莎依旧独身,她已经在筹划自己的机械实验小组,为了方便学习与研究,她在贝克兰德技术大学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偶尔,她还会前往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工作。

“某一天夜里,你那个聚会的参与者,一位自称是‘正义’的小姐,通过集体潜意识海洋拜访了我,她是一位‘织梦人’。

“她告诉我,你作为道恩·唐泰斯时,曾经委托她代为管理自己的财产,而她在你沉睡后就帮你结束了伯克伦德街160号的租赁,也通过心理暗示等方式为你的侍从们安排了往后的工作。你在郊外拥有的、那座名为玫歌的庄园,如今没有仆人打理,她安排了可靠的佣人,每隔一段时间进行一次打扫。

“‘正义’小姐十分开朗,她俏皮地问我,是否愿意代替她的工作,入住你的庄园、打理你的财产。

“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什么,‘观众’大多能注意到别人、甚至本人都无法注意的东西。我只是告诉她,我非常乐意,她则表达了肯定,并与我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我正坐在玫歌庄园的客房里,为你写下这封信,希望你不要责怪我这份不请自来。

“我想在这里等你醒来,等你回来。”


“亲爱的克莱恩,‘正义’小姐最近经常来拜访我,我们聊得十分愉快。

“我不久前得知,她是心理炼金会的评议团委员,负责贝克兰德大区和间海郡康斯顿城。

“她告诉我,她曾和作为格尔曼的你以及伦纳德·米切尔一同进行过梦境探险,她在奇迹之城利维希德的‘诚实大厅’窥见了你过去的一角,后来也一直充当着你的专职‘心理医生’,你沉睡后不久,她就知道了你是克莱恩。

“她打趣说,她已经有了丰富的为天使解决心理问题的实践经验,无论是你,还是如今朝着西大陆航行的‘倒吊人’。而如果她自己出现了心理问题,她还有一位超凡的动物伙伴——一条序列4的金毛大狗操纵师。

“‘观众’总是善于察言观色,我猜想,我也许在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刻,已经出现了一些心理上的波动,而她几乎已经在明示这一点。

“我告诉她,我是一个活得太过长久的不死者,与其他天使不同。她如果愿意帮助我,最好晋升到同样的层次,才能避免迷失于我漫长的梦境。

“她没有再坚持,只是会在每次沟通结束,对我说一句:

‘祝你快乐’。”


“亲爱的克莱恩,冬天到来了。

“贝克兰德的空气越来越好,即使是冬天,灰色的烟霾也越来越淡,偶尔,还能看见罕见的高远的蓝天。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不愿意离开室内外出走动,呵呵,可能是神话生物形态的本质影响了我吧。

“伦纳德·米切尔,埃姆林·怀特,佛尔思·沃尔,休·迪尔查,以及‘正义’小姐,你的朋友、眷者们大多都回到了贝克兰德,为应对末日与更好的生存不断奔走,勤勉又坚定。

“看着这样的他们,我越发怀念廷根市的生活,怀念你的鲜活、生机勃勃。

“你的旅途太短暂又太危险,要用三年赌上往后一切,我的旅途太漫长又太冷漠,一遍又一遍重新开始追寻一生。

“不,请忘了我说的话吧。”


“亲爱的克莱恩,新年快乐。

“你已经沉睡了7年,而我第一次意识到7年这么漫长。

‘7’是黑夜女神的灵数,也许,你能够得到那位的帮助,从梦里抽身离开,看一看所有等待你的人。

“我缺失了一半的灵魂,这让我不得不一次次遗忘、死亡,又一次次重复,即使已经没有不死鸟‘格蕾嘉莉’的那件饰品让我不断苏醒神性、变得陌生,我也逐渐开始察觉到一些征兆。

“这一次的人生似乎格外短暂,黑夜女神告诉我,我每一次死亡,都会在‘永暗之河’里留下死亡的烙印,那里的每一个我都是真实的,因此会不断呼唤我聚合。

“祂还提到,无论是初代死神格蕾嘉莉还是我的父亲萨林格尔,都还有复活的渺茫机会。黑夜女神逐渐夺取‘永暗之河’的过程,只会刺激祂们尽力影响同途径的非凡者。

“我既与格蕾嘉莉的饰物灵魂共生了千年,又是萨林格尔的后代,我是祂们最容易做出的选择。

“根据经验,我也许还有一段时间,我会去北大陆的其他国家旅行,为你多写一些见闻。”


“亲爱的克莱恩,我即将启程。

“我拜访了那位生命议长、水银之蛇,祂告诉我,祂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好的变化,你已经在逐渐回归。

“得知了我的情况,祂赠予了我一些好运与祝福,同时,祂也宽慰我,我的命运从大体上看会走向好的一边,旅行并非毫无意义。

“我回忆起贝尔娜黛六年前留给我的预言,也许,死亡是又一次黑夜。

“——而我已经习惯了重蹈覆辙。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


-7

“亲爱的克莱恩,我已经到达了黄昏。

“弗萨克的冰雪,费内波特的草原,伦堡和马锡,塞加尔和苏尼亚岛。

“如果时间宽容,我还想要替你去极地海触摸世界的尽头,但你已经沉睡,没有谁能够为我欺诈时间,将两年变得更久。

“黑夜女神已经成为了半个旧日,祂察觉到你即将苏醒,就与亚当做了一笔交易。

“祂想让亚当‘空想’出我曾经承载神性和死神唯一性的灵魂,用来代替祂神国中陷入永眠的我,进而为我补全灵魂。

“这是我曾经未能做出的选择,我唯恐无法对抗神性的冷漠,唯恐我的锚不够坚定。这一次,即使没有‘永暗之河’的隐患,我也想要作出尝试。

“我始终不能理解,黑夜女神为何对你始终抱有善意、也对我爱屋及乌。

“祂告诉我,祂选择你的人性,也选择我的人性。

“另外,我十分抱歉,交易的代价必须由你来支付。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也许我再也不会醒来,也许醒来的不再是我,所以我想多说一些话。

“克莱恩,我永远的学生,永远的朋友:

“我很想念你。

“——你永远的,阿兹克先生”


阿兹克·艾格斯献祭了最后的信,熄灭了蜡烛。他转身迈进灵界,抵达了宁静教堂。

他躺进漆黑的棺桲,嗅到了夜香草和深眠花的香气,他沉入梦乡,如同沉入海底。

“命运的道标已经标注好了方向,他终将走向黑夜。”

黑夜女神立在祂静谧的神国里,轻声细语,祂的身边站着眼眸清澈的金发神父,笑而不语。


“——但是旅行并非毫无意义。”

有声音这样答。

一个身影于无形处推开了深黯天国的“门”,祂披着宽大的长袍,样式与历史上的任何模样都不同,却戴一顶黑色礼帽;

祂胸前别着呈层层叠叠门扉模样的胸针,戴一副金边眼镜,握一支星光璀璨的手杖。

“我该称呼你什么,‘诡秘’?”亚当,或者说半个旧日的远古太阳神朝祂提问。

“我时常听见‘我’对我低语,祂要我自私、傲慢、俯瞰众生,因为我应在世界之外。”

这黑发褐瞳,五官清秀,与最初的精灵有些许相似的伟大旧日开口,言语里有特殊的韵律,只因祂使用的是最初最古老的语言:

“但我曾行过诸多地方,见过诸多奇迹,因而人成就非凡,而非非凡成就人。

“祂笑万事庄生一梦,却忘了我始终不曾休息,不肯入梦。

“我得见知识、文明、历史,正义、牺牲、勇气。

“我得到爱。”

祂抬手,有雪花般纷纷扬扬的白色虚影从空中洒落,其中有略显粗糙的诗歌,有脍炙人口的传说,还有一封又一封、一封又一封的信件。

祂转身,朝那总是笑着的神父,露出真挚、澄澈如孩童的笑容:“你还要再问我这个问题吗?”

亚当陷入沉默,而那身披星幕般薄纱的女性则笑着问候:

“欢迎回来,克莱恩。”


-8

阿兹克·艾格斯行于黑暗中。

他足下有砂,手中有伤,面上有尘埃。

他在海中,在云端,又落在地上。

他听见蛇沙沙的游动,听见鸟扇动翅膀。

他窥见自己,或者窥见另一个自己。

他半边脸上嘴角上扬,半边脸上神情哀伤。

他听见千年的叩拜、祈祷、称颂,也听见重复的喜悦、悲伤、呼喊。

他行在神遗弃的地方,也行在人远离的方向。

他要接纳祂,祂要欢迎他。


他们遇见,并要一起走向光。

他们望见遥远的宫殿,那里有灰白的建筑,有高大直达天际的大门,这门沉重,不曾开启。

祂说,神明理应怜爱凡人,故祂应降到祈求之人头顶去。

他说,凡人理应敬爱神明,故他应回到信仰之神脚下去。

他们争论不休,却朝着那门脚步不停,因而他们抵达这门。

左面门上绘着天使,右面门上挥着凡人,门前却站着身影;这身影背生十二对羽翼,一手提灯,照明前路,一手持杖,指明方向。

身影说,你们理应各开各的,才可打开这门,重归一人,于是他们便听了。

门便打开了。


-9

“你欺诈和愚弄了什么?”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混乱、失序的,所以,神性和人性永远无法对等、平衡。但梦中缺乏这样的逻辑。

“我让他们一起去开门,但我告诉他们的是,开了门,就重归一‘人’,而不是重归一身。

“于是,神性与人性的平衡被愚弄了。”


阿兹克·艾格斯睁开了眼,下意识伸手推开眼前的黑暗,坐起身来。

他环视身周,看见自己头顶的星幕,闻到夜香草和深眠花的香气。这是黑夜女神的神国。

他的记忆里,仍有着那最后一封信的一笔一划,也有着遥远的恍若梦境的千年重复。

他站起来,慢慢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的灵性直觉让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那是一处寂静安宁的山坡,阿兹克·艾格斯停驻在山脚,抬头望见了千年不变的黑夜女神,也望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既相似又不同的背影。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道能与黑夜女神比肩的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青涩的,带着点书卷气的面孔。

祂说:

“阿兹克先生,欢迎回来。”


——END——


评论(22)

热度(551)

  1. 共6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